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 

刘道东：向前进

 

湖南省新化县天门乡留心村村民刘道东，14年前因意外右腿高位截肢，但他拄着拐杖，步履不停，借助扶贫政策，用一条腿走出了贫困。他说，“不管一条腿还是两条腿，关键是要走，不能停。”

 

丢了一条腿

2004年10月，我在金凤乡修公路。施工两侧的山坡树少，那年雨水多，修着修着，山体滑坡了。泥石哗哗地滚下来……我被送进医院，丢了一条腿。

出门前妻子总提醒我“小心点、小心点”。平时我也常看看四周环境，再专心投入工作，这一次，我是吹灯烧了胡子——倒霉。

我儿子两岁多，女儿出生不久，妻子没工作，父母老了。我妻子接过了担子，照顾老人小孩，还有残疾的我。

妻子也有高血压和风湿病，一到下雨天就关节痛，跟着我受苦受累，但没听她抱怨过。一日三餐都是她做，还得背着要喂奶的女儿去菜地里干活。忙到晚上，又替我揉腿，陪我说话，比如白菜长大了、女儿会说几个字了，用这些来逗我开心。

我急于恢复，撑着双拐下地，从屋里这头走到那头，每天走几十遍。心一急，拐杖就不稳。骨头还在愈合期，一天摔倒好几次，又骨裂了，再次住进了医院。

妻子带儿子来看我，儿子说：“爸爸以后走慢一点，很疼的。”

小女儿学走路了，我也在学着用拐杖代替腿。 傍晚，偶尔有别家的父亲干完农活，抱着孩子路过，一路嘻嘻哈哈。我看着，觉得对不起他们——我给不了他们富裕的生活，就连寻常家庭父亲抱着孩子四处逛逛的生活我也没让他们体会到。我心里很愧疚。

 

特殊的印记

人残，志不能残。我出去找工作，可别人嫌我残疾，我只能下地干农活。

村民劝我休息，我说：“当农民不呆在地里，吃什么？”

我用一根带子把镰刀和锄头系在腰后面，一手拄拐，肩上挑水挑粪，去田里种菜。我怕大风大雨伤了地里的宝贝，每天都看一眼才心安。

山里头，哪里有野生猕猴桃树，哪里出冬笋春笋最多，我清楚。背个大箩筐，绕山走一圈，收获总是不小。

我雨后下田上山，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路印记，一个是脚印，一个是拐杖脚的圆点，太阳一晒，圆点就像盖上去的章子。

2014年，我家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。贫困的帽子一戴，工作队和帮扶干部都上门了，又是慰问金，又是鼓劲，“我党的扶贫政策一定会帮助贫困户走出困境的。”

一被鼓励，我更有干劲了。每天起早贪黑，争取多干点活，步子也比以前更快。心一急，我又和从前一样，摔倒在地上。

有一回，我从责任田旁摔出一身泥；还有一回从山坡上摔下去，半天不能动弹。妻子抹着眼泪，哭着说：“你慢点走，走不动了就休息，干什么也不急哪一时啊！身体最重要。”

我笑笑，养好了，又继续干。

2016年，为了儿子女儿的学习，我和妻子到金凤乡亲戚家借住。没田没山了，我妻子找了份临时工，我在一个厂里做陶瓷配件——坐着生产，靠手吃饭。

将拇指般大小的陶瓷放到机器上加工成合适的规格和形状，一天要做上千个。耳边是机器轰隆隆的声音，我也不觉得吵，当作在听歌就好。

看着这些小东西等着被装上水龙头，我的成就感就上来了。

它们看起来不起眼，但控制水龙头的方向、出水量全靠它。

以前觉得自己普普通通，没读什么书，没头脑赚大钱，还丢了一条腿，带着贫困帽子。我走得慢，但走不停；干的活少，我不放弃。

看着这个小零件，我想明白了，原来我就是一颗陶瓷配件啊！

 

留心村留心

2018年3月，中国航发南方工业有限公司扶贫工作队来到我们留心村，工作队在村里找不到我，只找到我手机号码。

第一通电话来了。问我身体怎么样？孩子读书有没有困难？房子住得还好吗？

他们又说，村里穷是因为没有支柱产业，村里多山，可以种黄桃、养土鸡，他们出技术，我们出力，希望全村都过上好日子。

我心动了。但养鸡有风险，黄桃没种过，现在他们画了一块饼，但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呢？舍不得打工那点工资，我犹豫了，说再想想。

第二通电话，他们详细分析了我家的情况，再次给我介绍扶贫政策。并建议我去养殖场帮忙，工资比零件厂高，资金入股后不用工作也能分成，再劳务入股，一个月还能再多千把块。

他们态度诚恳，喊回了许多在外打工的人，是一心为了村里好。留心村留心村，人在外，大家的心其实都是在村里的。我也从金凤乡，再次回到了留心村。

我用资金、劳务两种方式入股了合作社土鸡养殖场。

先建好竹篱笆，圈出一块地给鸡活动。把山上砍来的竹子劈开，沿着山坡围出一个大圈，鸡有大范围活动空间，肉质才会好。

然后挖水沟、盖房子。鸡得有个躲风、避雨、吃饭的地方。

我从山上砍下树，扛着去工地，用来搭屋顶的架子；房子墙壁要用水泥，我就用单拐当支撑点，腿架在上边，倒水、搅拌，把灰沙变成水泥。

一天往返几趟，我像下塘里洗澡了一样，浑身被汗打湿。旁人来看我的工作，都夸我完成的又快又好。鸡舍一天比一天完善，我回家又把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子看了又看，只觉得它一天比一天破旧。每年夏天暴雨期，总要冲垮一两栋村里这样的房子，会不会轮到我？我有点担忧。

2018年，这个担忧消失了。扶贫干部来到我家，带来了易地搬迁的好政策，我们全家住进了天门乡的易地扶贫安置点。新居150平米，太阳照进来，暖洋洋的。

鸡住上了我修的新房子，我住上了党和政府修的新房子。

我拄着拐杖往前走，家门前的路宽敞平坦。儿子、女儿因为雨露计划每学期共有两千多的补贴；我们全家都缴纳了医保，绝大部分医药费可以报销，不用再担心看不起病了。

2019年，村民推举我当上了土鸡养殖基地管理员，我成了“鸡老大”。

我提着装饲料的蛇皮袋子，每天去给鸡喂食。起初那些鸡躲得远远的，我洒下饲料，才试探地啄两口。渐渐地，这些鸡不再怕我，自在悠闲地走着，有了饲料就拥上来，抢着吃。

怎么待人，就怎么对鸡，这是我的原则。人有饭吃，鸡也要有；人屋子里要打扫干净，鸡舍也要干净……

2019年底，我收到了12000元的自主产业奖。再数数工资，不含分红与提成，每月纯收入增加了2000元，于是家庭人均收入翻了倍，我摘下了贫困帽子。

今年我家又分配到了一块菜地，我的锄头和我一样，也没有休息过。

听说村里有扶贫车间，我立马鼓励我妻子去做，现在她在车间里做的手袋精致又漂亮。我申请了村保洁员的工作，每年又多了4800元。

儿子看我行动不方便，周末放假一回来就帮着我打扫，村里人也更自觉地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。

大家一起努力，留心村更干净、漂亮，更留心了。

人一有了目标，就得向前进。不管一条腿还是两条腿，关键是要走，不能停。

 

（刘道东口述 唐湘岳、彭楚璨整理）

 

 

（刘道东在山间挖取山货）

 

（刘道东搅拌灰沙） 

  

（刘道东一人扛树走在小路上）

作者姓名：彭楚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