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李绍勇：养猪的学问

李绍勇，30岁，湖南省泸溪县洗溪镇榔木溪村人。他没有像其他90后一样外出务工，而在两个猪场里忙得不亦乐乎。非洲猪瘟来袭，周围村猪场的猪快死光了。可他新建猪场，降低养殖密度，坚持消毒，严防死守，挺过难关，迎来一波超级红利。2019年，绍勇养殖场出栏生猪200多头，毛收入180多万元。

从家徒四壁到养猪红人，李绍勇说：“是国家的小额贷款和帮扶政策给了我动力，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。当然，自身努力也很重要哦。”

 

谁说猪蠢

 

我是家里的老幺，上头有三个姐姐。我读书成绩不太好。本想学油漆工、电焊工手艺，还没学成，家里缺钱供不起了，只能去广东打工。一天干十几个小时，工资只够自己花，补贴不了家用。那时候不懂事，以为养活自己就可以了。

2013年，爸爸得了肺结核，后面又有胸膜炎、心脏病。住院先后欠了五六万元。2014年我结婚，年底生下女儿，隔年生下儿子。

老爸需要医药费，孩子需要奶粉钱。靠打工已维持不下这个家，商量来商量去，还是回乡创业。

一没经验，二没资金，能做啥？

我们这里有杀年猪的传统，猪的需求大。我动了养猪的念头。但我爸不支持。那时候猪价低，好多养猪户都亏钱。

一家人挤在只有两间屋的木房子里，家徒四壁，欠了债，我不拼怎么行？

听说隔壁村有个养猪场要卖猪。等我和老婆赶到，就剩三头猪了。摸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千块钱。一咬牙，把这三头猪牵回来了。

猪没地方住。我把家里唯一值钱的牛卖掉，还跟亲戚借了几万块钱，建了一个三百平的猪舍和简单的配套设施。但后期饲料、引进种猪还需要钱呀。

我正发愁，村干部告诉我，贫困户发展产业可以去银行贷小额信贷，三年免息。有这样的好政策，我马上贷款5万，引进母猪8头，开始了我的养猪事业。

我一天到晚站在猪圈边上，看猪睡觉是怎么睡的，吃东西怎么吃的。

以前听别人说猪蠢，猪脏，猪臭。养了以后才发现，猪不笨，还很聪明。我用压嘴龙头喂水。一开始它不会用，我用一根棍子把压嘴龙头打开一点。然后它在那里咬一下咬一下，就会用了。一头猪学会，其它猪就都会了。

猪还讲卫生，爱干净。冬天，猪舍里会开保温灯。猪觉得保温灯那里暖和，就会睡在那里。大小便会另外找一个角落解决，不会搞脏睡觉的地方。

猪臭么？我的猪舍配了干粪棚和化粪池，做好了干湿分离。每天早上我把粪便挑到干粪棚，其他的就用水冲洗流到化粪池。本来只想不污染环境，结果附近的农户抢着要干粪。猪舍搞好卫生就不臭，猪粪还能做肥料。

不笨，不脏，不臭。我对猪的印象彻底改变了。

以为养猪投入小，能早点还债。入了行才知道，养猪实际上投入大，风险也大。你看着猪价前面还好好的，到后面价格一掉，养一头猪还要亏几百块钱。刚开始不宽裕，舍不得买饲料，猪老是养不肥。那屠夫一看我是新手，就压价。最后到手的钱也就比饲料钱多一点点。

难怪有人说，“十人养猪九人亏”。容易亏，我偏要养，是不是很蠢哪？

九个人亏，我难道不会做剩下那一个赚钱的？人总要吃肉，猪总得有人养吧？我上网查资料，说只要舍得给猪吃，搞好卫生做好防疫，不会有大问题。

与其抱怨，害怕，不如踏踏实实把猪养好。

 

宝宝，宝宝

为了猪的品质好，我坚持自繁自养，不轻易引种。这样不仅产仔率高，还方便。虽然每个环节都重要，最重要的还是母猪生小猪那个阶段。

母猪一般是115天生小猪。第一次接生的时候，我算好了天数。但有一头母猪迟迟没生。听有经验的猪户说，超时了不生，可能会有死胎。我马上给母猪打催生针，担心母猪生产完会饿，给它准备了饲料。

母猪下崽就像买彩票，光看肚皮看不出来。有的母猪给你下十多个，有些只下一两个。这只母猪头胎就下了18只！我怕它坐下来会压死小猪崽，就蹲在边上守着。它生一个我捡一个，用布把那些胎衣啊粘液啊擦干净。我一边擦一边笑。看到我把小猪抱在怀里，老婆说：“你的猪宝宝终于出生了。”

开心，也操心。一窝猪崽生下来有大有小。大的身体结实，小的身体弱。吃奶的时候要抢，抢不赢就打架，边打架边叫。我又好气又好笑，赶紧把它们抱开。因为那母猪只有14个奶头，18只小猪不够吃呀。剩下几个怎么办？只能轮着来。

我和老婆按个头分成两边，一边9个。白天还好，就是晚上有些吃不消。两个小时就得换一批，必须要定好几个闹钟。头一个月没睡过好觉，也算是甜蜜的累吧。

照顾猪宝宝就像照顾自己的宝宝一样，半夜都要起来看。小猪生下来要补铁补锌，打疫苗。我等它满月了就打猪瘟、口蹄疫的疫苗，还打蓝耳病的疫苗。给小猪打针要两个人，一个抓，一个打。它就像小孩子怕打针一样，会跑会叫。我在要打针的地方摸几下，它以为是挠痒痒，一针下去就完事了。

自己养的猪，跟你很亲的。你洗猪圈，它会跟在你边上，叼一下你的衣服，就像和你玩耍一样。你不理它，它就扯一扯你的工作服。不是想咬你，就是在撒娇。我伸手摸它的头，它就站在那里不动，很享受的样子。这时候我觉得猪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乖。

我养猪的时候，我儿子才8，9个月。一开始压力大， 哪有心思管孩子啊。我们夫妻都得在猪舍干活，宝宝在县城给老人家带。有一次宝宝发烧，老人家都没注意到。我老婆看了很心疼，说：“那猪舍里的小猪一咳嗽拉肚子，你马上去看了，咱自己的宝宝你却没看。”

有时候我抽空回家。一进门，看到宝宝身上衣服都没穿干净，脸上也黑黑的，还没我猪舍里的宝宝干净，我觉得有点愧疚。

顾得了猪，顾不上孩子，我真成了“猪保姆”。

宝宝不懂事，也许不会在意，我对猪的上心超过了对他们。

宝宝懂事了，更不会抱怨爸爸，因为我对猪好，正是为了这个家，为了宝宝能够生活好。

 

因祸得福

保姆照顾孩子开始肯定是为赚钱，但养着养着，这心就软了。有时候去猪舍喂食，看到它们肥肥憨憨的样子，感觉自己这个猪保姆还蛮称职嘞！

2018年5月，非洲猪瘟来了。县畜牧局给我们猪户培训了几次，教我们怎么做非洲猪瘟的防控，还给每个猪场送了十瓶消毒液，叫我们消毒。

没料到猪瘟会这么严重。到7，8月，周围村的猪基本上死光了，有些农户家养一两头的都死了。想起畜牧局说，得了猪瘟的猪场附近3公里内的猪都要捕杀。我害怕自己的猪没得病也要被捕杀。

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有车运猪出来，说还没得病的猪卖了总比捕杀了好。当时好多人说我那个猪场是保不住了。因为挨着乡道，猪瘟会空气传染。

我跟老婆说，不要慌！

说不慌是假的。

得了猪瘟的猪会放气放不通，咳嗽，鼻子出血。我每天去检查，最怕猪咳嗽。一只猪得了猪瘟，猪场的猪全部都会死。

想来想去决定新建一个猪场，把猪分开。密度降低了，起码通风会好，猪也会舒服些。而且就算一个猪场得了猪瘟，至少还能保住另一个。

我硬着头皮又借了20多万，新建猪场。

冒着猪瘟的风险扩大养殖，有人说我是亡命赌徒。

亡命就亡命，没退路了！

我最认真做的就是冲洗猪圈。每天坚持喷消毒液，洗猪圈。那时候天气热，我一天要搞四次卫生。早上一次、中午一次、晚上一次、半夜一次。还给猪冲水洗澡，直到猪圈里闻不到一点味道。

我害怕末日的到来。看到别的猪场死猪，我害怕轮到自己。

我们住的房子跟猪舍只隔一堵墙。猪圈随便一点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。晚上睡觉前，去猪舍里看一遍，点上蚊香驱蚊。但一躺下，还是睡不着。睡到半夜还要去看一下。

猪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压力，反倒给了我一些安慰。它们吃饱了，就幸福地哼哼，尾巴卷起来一翘一翘的。我的猪崽子们倒也争气，没出问题。

养猪比的是耐力！就像马拉松比赛，开始跑得快没什么用，只有跑的远，熬过了猪瘟，才算赢。虽然这次猪瘟让很多人赔了个底朝天，但我们这批幸运存活下来的，却尝到了甜头。2018年年末，我们这里开始杀年猪，做腊肉，市场需求很大。猪价疯狂上涨，连猪仔都涨到了35块钱一斤。

猪价上涨了，我和老婆很开心。但现在又要把它们送走，有点不舍。

我儿子去猪场看到我把猪卖了，边哭边说：“你把猪卖了，你把猪宝宝卖了。”

猪舍空了，我心里也空落落的。

好多人说我是运气好，我觉得不完全是运气，我把该做的，能做的，全做了，做好了。老话说，福祸相依。一开始猪瘟来了，大家都说没得救了，要亏死去，很多人泄了气。但我觉得，不要被还没发生的事情吓倒。是祸躲不过，还不如迎上去。这雨后还会有彩虹呢，困难怎么就不能连着福呢？

2019年，我的猪场出栏了200多头猪，毛收入有180多万。除去借的钱和买饲料赊的账，还存了80多万，我脱贫了，生活改善了。

说句实话，当贫困户不是什么光荣的事。我这么年轻，怎么就不能靠双手养好孩子，养好家呢？

因祸得福，我得感谢精准扶贫的政策，不光免息贷款给我，还减免了爸爸的医药费。没了后顾之忧，我养猪的胆子才有这么大。

今年新冠疫情下，猪肉的行情好，我还想扩大规模，办个合作社。很多年轻人来我这里买肉，我知道他们要出去打工，我想帮这些年轻人熏腊肉，让他们在外面也能吃到家乡的味道。

 

  

 （李绍勇口述，唐湘岳、文香雅整理）

 

 

（李绍勇在旧猪舍里喂猪）

 

 

 

作者姓名：文香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