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胡满平：富有树

 

在平江话里，“胡”的读音是“福”，“胡柚”听起来就像是“富有”，所以胡柚树又被叫做“富有树”。胡柚不仅读音像富有，它还真真切切给湖南省平江县伍市镇颜家村16组村民胡满平一家带来了富有的生活。

47岁的胡满平，种胡柚树已经23年。

花开花谢，日月轮回，“富有树”终于开花结果，脱贫致富。

 

 穷 根

 

农民有两怕：一怕没饭吃，二怕没房住。

一九四九年我父母都是贫农，住大山沟里，家里穷的叮当响。我母亲前后生了10个兄弟姊妹，只养活了8个。我在家里排行第五。

要说吃饭，我脑袋里全是那白碗里装的黄黄的茴丝。我们经常大半年都只能吃茴丝泡南瓜汤。每天早上起来一揭开锅盖就看到一锅红薯丝。甜是甜，但是每天都吃这个，再甜的东西也让人觉得咽不下去，觉得苦。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红薯丝能掺杂米饭。

我家住的地方叫仕洞村，山多田少，人均水田不到半亩。到了2000年还是泥巴路。一下雨路上全是泥，又脏又滑。房子也很小，一下雨就漏水，就连睡觉的地方都要放盆子接雨水。周围村子都笑我们村不应该叫“仕洞村”，应该叫“山洞村”，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我们村里来。

我父母没文化，希望崽女别再这样苦，咬紧牙关把我们几兄妹都送进了学校。我们珍惜上学的机会，虽然学校离家远，每天早上要提着马灯出门，走很远的山路，才能到村上的小学，上学的时光就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光。兄弟姊妹太多，家里实在负担不起，五年级我不得不离开学校，跟着大哥做木匠。

我才10来岁，太瘦弱了，斧头拿不稳，木头也扛不起。干不了木匠这种力气活，只好跟着父亲上山种田耕地，能吃上饭就很知足了。

20岁，我也想看外面的世界，想外出打工赚点钱，但是这大山太大了，我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。

1999年，和父亲分家后，我借了钱在山下做了四间红砖房，都没钱装修就住了进去。屋子空空，电视，冰箱，沙发都没有。

有啥？只有一张破床。

2001年我外出打工，讨了个贵州老婆，29岁成家，生了一男一女。

我老婆是苗族，听不懂平江话，身子弱，干不了重活，不方便在外面打零工，只能在家里照看小孩。

两个小孩的抚养、上学，家庭的支出，建房的债款全压在了我身上。过年，小孩子们在一起玩，别人家的穿着红色的新袄子，我们俩孩子还是打补丁的旧衣服。女儿和儿子不哭闹着要新衣服，但是看着孩子的眼神，作为父母觉得对不起他们。但也无能为力，平时家里大人生病不敢去医院，都是自己扛过去。小孩子生病，到处借钱，走好远的山路去伍市卫生院，真怕小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。

这个穷啊，就像树，有根。

什么时候才能挖掉穷根啊？

 

坚 持

 

我家的脱贫工作起步得早。1997年，国家实施“八七扶贫计划”，我家被纳入帮扶对象。

当时湖南省科学技术协会来我们村里扶贫，要我们把山上的杂树砍掉种果树和杉树。在这之前我们这的山头都是杂树，不是闲置就是用来砍柴卖钱，从来没种过这些东西。但是人家是城里来的，有文化，还答应免费提供胡柚树苗和杉树苗，指导村民如何种，怎么管理。

他们还特地找到我，让我别去打工了，踏踏实实种好这片胡柚树苗，一定能过上好日子。要想长远富，多种果树木。

一亩杂树林靠卖柴也卖不了几个钱，果树和杉树的效益肯定要更好些，反正都是种树，无非就是麻烦一点，苦一点。我说服父亲一起干，两个人天没亮就扛起锄头出门，天全黑了才回家，10天改造出10多亩杂树林，栽种了1000棵胡柚树苗，然后又领了3000棵杉树苗种在荒山上。

省科协指导员告诉我，胡柚树苗前三年抚育期相当关键，一定要勤管理，勤施肥。买不起化肥，我就每天把自家的牛粪一担一担挑上山去。白天要在田里务农活，为了挤出时间培养树苗，我每天早上五、六点钟就起床到胡柚园里去除草、松土。一有空我就反复翻看指导员送我的《胡柚树种植技术与管理》的书籍，跟着书上的内容学着种。

几年翻阅下来，封面的字磨没了，书页也松散了，书中的内容早已牢牢记在心里面了。现在已经摸索出怎么养好胡柚树了，但这书还在家里，舍不得扔。

生活虽然累，有了这片胡柚园，我心里有个盼头。

2014年，我家又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，心里多少有点难为情，这是给大家拖了后腿啊！

种好胡柚树的决心更坚定了。一定要让孩子们过年能穿新衣服，让老婆过上好日子。

养胡柚树真是不容易，前几年是小树苗，好不容易盼着它长大些了，也没结果。

年复一年，种着、等着、熬着……亲朋好友都劝我别养了，养了这么些年了，万一一直结不出好果子，这十来年的付出不就全白瞎了。

但是我一直记得省科协指导员给我说过的话：“只要踏踏实实养好这些树，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”。

我不敢放弃。胡柚，用我们平江方言念，“胡”就是“福”，胡柚读起来听着就像是“富有”。放弃了胡柚树，不就是放弃了“富有”吗？

熬过9个年头，我的胡柚树终于在2006年初见成果，一年能产5000公斤胡柚。

当年在省科协的劝说下，我们村家家户户都种了胡柚树，但是胡柚生长周期要8——10年，好多人种了几年后，看不到胡柚结果，就把胡柚园扔在那里不管了。时间一长，野草长出来，那些地方又成了荒山。只有我把胡柚树全部养活，1000棵树苗全部长成绿油油的大树，数十亩荒山变成果树林，赚到了钱，我终于笑起来。

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，看着我的胡柚树园，我觉得这十年值了！

 

算 账

2017年，县气象局和黄金公司联点帮扶我们颜家村，还安排了气象局干部徐阳结对帮扶我。

他们是春天里来的，家门口的树刚抽新芽，嫩绿嫩绿。我特开心。有人帮我当然好，但我自己要努力，不能老麻烦别人。当时我给扶贫干部许下承诺，加油干，争取年底脱贫！

了解到我家有两个小孩读书，他们为我争取了国家雨露计划名额，不仅减免学费，还补贴了生活费。

帮扶干部又介绍我入股村里的联发合作社，每年可以领到1000元的分红。还介绍我到合作社打零工，一年也能拿到12000——15000元的工资。

我的胡柚果园现在一年能产果15000公斤，每公斤卖两块钱的话，一年也能卖3万多元。

每天5点钟起床，这习惯开始种胡柚树到现在坚持了20多年。起床后，我一天至少跑三个地方：山上、胡柚园、合作社。

天还没亮，把我养的四头牛赶到山上去吃草，接着去柚子园除杂草，去山上砍柴。柚子成熟季节，天没亮就得把柚子摘下来送到水果批发市场去。8点钟之前赶去合作社做事。下午6点合作社下班，我再去田里干一会农活。柚子树还没结果的时候，就去给人家打零工。

打零工时中午不休息，吃完饭就一直干活，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家。有时候也想放松一下，但是我答应过干部一定要脱贫，别人都在帮我，我可不能掉链子。

山上山下到处跑，别人能穿一两年的黄胶鞋，我三个月就得换一次。

就这样，2017年年底，我不仅还清了欠款，还存了一万多元。

过年 ，我为全家人各买了一身新衣裳。从头到脚全部穿新的，孩子们穿着花衣服高兴得不得了，妻子穿着红色的棉袄对着镜子不停地照。

新年新气象，脱贫了！

记得小时候，家里虽然穷。但是父亲经常跟我们兄弟姊妹们讲：“感谢党，感谢丈夫，给我们分了田土，让我们不再受地主的压迫。只要咱们做人勤奋，总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”。

现在的日子和以前没法比。以前喝口水都要走好远去挑，现在院子里就有水井，一年四季不干，水质好，喝起来没有怪味。

我的胡柚在平江也小有名气，县里很多水果店，都是我送的货。我孩子一个在平江县职业技术学校读职高，一个在湖南石油化工职业技术学院读大学。一放假就回来帮我干农活。现在我们全家都买了农村合作医疗，我们贫困户还享受费用减半的政策，大部分看病钱都能报销。我们全家打心眼里感谢党的好政策。

以前算帐，都是算欠别人多少钱，现在算的是今年赚了多少钱。疫情期间我砍柴卖了7000多元；养四头牛，今年产了小牛崽，也能卖好几千；今年还从合作社领了500包食用菌菇包培养，长得不错，赚个2000块钱没问题；胡柚今年长得也好，能赚3.5万元；再出去打点零工，少说今年收入也有6万元。

等孩子毕业参加了工作，我家就有三个人挣钱了。

我给自己取了个微信名“天天不老”，不老就能干。再起个宽敞点的房子。女儿出嫁，儿子结婚，我的任务也就基本完成了。到那时候，我要带着老婆去看大海。我和我老婆一辈子住山里头，没见过海。我们也要浪漫一把，踩踩浪花，捡捡好看的贝壳呐。

 

 

（胡满平口述   唐湘岳、柳文杰整理）

 

 

 

（胡满平在干农活）

 

 

（胡满平在给胡柚树修剪枝叶）

 

 作者姓名：柳文杰